冬至和馄饨好像远亲,一年中聚会一次。不遇冬至,馄饨每天仍热气腾腾;不吃馄饨,冬至的脚步依然不疾不徐。去问一问社区的老人、馄饨店的厨娘,好像都是因为那句“冬至馄饨夏至面”,才使两者有了牵丝攀藤的缘分。
冬至时节(图片来自网络)
冬至是农历的一个节气,古籍记载说,冬至过节源于汉代,盛于唐宋。《清嘉录》则有“冬至大如年”一说。不过在我的印象中,冬至在日常生活中似乎没有那么重要。上坟,没有清明的规模,祭祖,没有除夕的丰盛。
立冬以后又过三个节气,冬至如约而来。冬至不到,“西北风不会进城”,天一般冷不下来,这中间的一个半月,可是江南地区农村的黄金时期呢!平原地区的水稻,需要收割、翻晒、储藏,越冬的油菜、大小麦要赶着节令播种。山区丘陵还要外加“小秋收”,采摘柑橘、香榧,敲打乌桕籽,收割中药材等“山花”,反正仍属农忙季节。不过此时的忙,心里开心,丰收在握,春节在望。有的人家还要在寒冬腊月娶媳妇嫁女儿,用新糯米酿几大缸米酒,届时用来招待宾朋。按照江南地区的气候,倒是“晴冬至,落过年;烂冬至,晴过年”这类谚语,反能实实在在说明,冬至在气象意义上的重要性呢。小时候,老家村子里的老人凭着上一辈传授的知识和自己多年积累的经验,能对春节期间的天气作出中长期的判断。如果冬至前后日日晴朗,春节就会落雨不止,反过来,冬至阴雨连绵,到春节则能艳阳高照,为人们走亲访友提供称心如意的天气条件。
“嬉要嬉夏至日,睏要睏冬至夜”。冬至以后,野外的农活基本完毕,农村即将进入“冬闲”,所以在冬至时还有举家祭祖,到坟上培些新土的风俗。告慰过先人,自己则要趁这昼短夜长的好时机,好好补觉,将养休息一番。隆冬的日子里,穿着棉袄,全家人围坐小桌,在廊檐下负暄品酒,可算得是一年中最惬意的时光了。
冬至吃馄饨的习俗,由来已久,且南北盛行。馄饨的最早记载,源于西汉杨雄的《方言》。有关两者关系的传说和记载,江南化的就有数则。春秋时期吴越争霸,两国间打打谈谈,谈谈打打。越国为麻痹吴国,派出西施等美女“军团”出使吴国,专门去侍奉吴王夫差等吴国君臣。一年冬至歌宴,夫差嫌肉食腻肥,很不高兴。西施就用面粉和水擀成薄薄的皮子,内裹少许肉糜,在滚水中汆一下随即捞起,加入汤汁,献给吴王。夫差吃了赞不绝口,问为何物。西施自己也糊里糊涂,信口以“混沌”作答。
手工馄饨(图片来自网络)
民间传说真真假假,春秋时期江南地区好像尚无麦子种植,西施娘娘应该做不出没有面粉的馄饨吧!倒是南宋吴自牧《梦梁录》中的记述,有些言之凿凿:“冬至岁节,士庶所重,如馈送节仪,又举相庆,祭享宗烟,加于常节。”又载“六部前丁香馄饨,此味精细尤佳”。稍后的周密在《武林旧事》中也专门描写临安(今杭州)人过冬至的盛况:“三日之内,店肆皆罢市,垂帘饮博,谓之‘做节’。享先则以馄饨,有‘冬馄饨年拨饦’之谚。贵家求奇,一器凡十余色,谓之‘百味馄饨’。”冬至放“小长假”,祭祖饮酒玩乐,变着法子,用不同馅料做成十几种口味的馄饨享祭祖宗,毕恭毕敬。越是形式的事情,越要做得认真。戏文做给人头看,古人是今人的师傅,到今天已青胜于蓝。最后满桌的菜肴,精美的点心,温热的老酒,当然还归活人享用。同系宋代的陆游在《剑南诗稿·岁首书事》中自注说:“乡俗以夜分毕祭享,长幼共饭其余。又岁日必用汤饼,谓之‘冬馄饨年馎饦’。”冬至吃馄饨,过年食汤饼,一点不能含糊。诗人家乡在越州(今绍兴),可见南宋时,冬至吃馄饨的习俗,江南地区已蔚然成风。
我最早吃馄饨,是在八岁那年,但不是冬至。一天,母亲带着我与同村的孙婆婆搭生产队里的木头农船到安昌街上去,我才吃到了生平的第一碗馄饨。浅浅的大口蓝花碗,半沉半浮的馄饨上面漂浮着黄色的煎蛋丝,白色的虾皮,黑色的紫菜、绿色的葱花和似有若无的白胡椒粉,一只瓷调羹驼背朝上放在碗里,一两公分的调羹柄伸出碗沿。早已按耐不住的我,舀起馄饨就送进嘴里,可还没尝出味道,就又急忙吐回碗中,烫嘴呢!孙婆婆安慰说,馄饨要吹一口吃一口,不能心急火燎。最后,趁孙婆婆从贴身小布衫里掏出手帕包付钱的时候,我把碗里的卤水都喝了个一干二净。回村船上,嘴巴里被馄饨烫起的水泡破了,我就吵着喊疼。母亲责怪道,还吵啥呀?今天安昌街上最好的阿友馄饨也吃过了,要一角两分一碗呢!
馄饨(图片来自网络)
不过话说回来,此后,我好像还真没有吃到过可以与阿友馄饨店比肩的馄饨了。冬至吃馄饨的民俗也长时间中断,一直要到改革开放以后,才又慢慢恢复了这一传统。天气一日冷过一日。再过些天,冬至即将来临,当然还要吃馄饨,四时八节,总该应应景。现在杭城大小馄饨铺数不胜数,令人眼花缭乱,不乏以虾仁为馅的高档品种。但思来想去,还是准备渡过钱塘江,赶回老家绍兴,去享受妻子包馄饨的手艺呢!
作者:朱晓平 绍兴市越文化研究会